古人云:“学,然后知不足”,这历来是学问大家的治学境界。元旦过后,在北京召开的《高老庄》作品研讨会上,我们看到了作为一个真正的作家,贾平凹于不经意之间所流露出来的创作境界。
《高老庄》是贾平凹新近出版的一部长篇小说,和以往创作的6部长篇相比,这是他最为逼近现实的一部。整部作品从当下农村的日常生活入手,写了农耕文化对工业化文明接纳的艰难,写了工业化对改造自然经济的积极作用及其负面影响,写了两种观念持有者的尖锐对抗和冲突,以及这种冲突在传统农民心灵深处引发的微妙变化。小说虽然出版时间不长,却已引起读者的广泛关注。为了及时帮助贾平凹总结创作得失,中国作协创研部、《小说选刊》杂志社、陕西作协和太白文艺出版社四家单位,联合邀请京陕两省六十余名著名评论家,召开了这次研讨会。
整整一上午的会,贾平凹就像钉子一样,一直钉在会议室第一排的一个座位上,纹丝没动。仿佛是学生在听课,他手不停地记录着评论家们的发言,连喝口水都顾不上。看得出来,他是真正带着求学的态度,虚心听意见来了,而不是像有些人开作品研讨会,目的主要是为了炫耀和炒作——我曾不止一次地看到那些会上,当事人甩手往那儿一坐,似听非听,一副自我欣赏、目中无人的样子。
评论家雷达是最先发言的,他称自己是贾平凹的老朋友了,所以在赞扬《高老庄》表现出作者小说观念有了新的突破,形成了浑沌、鲜活的表达方式,语言有新的贡献等等之后,率直指出存在的问题:作者的思想比较杂乱,感悟深,但没有提升出鲜明思想性的东西,因而思想品位没达到新的高度,思想力量显得薄弱,概括力不够。
贾平凹频频点头,忙忙记录。
评论家阎纲的发言中,谈到贾平凹曾说过“不能停留在《红楼梦》的水平”,这说法很对很好,可是贾还没有达到《红楼梦》的水平。比如《红楼梦》的虚实关系处理得是非常好的,虚有“太虚幻境”、“好了歌”等,实有大观园的人物和故事,可谓虚实相得益彰。而《高老庄》呢,虚处太虚,实处又太实,给人两张皮的感觉。
贾平凹又是一边记录一边点头。
作为纯文学作家的纯文学作品,贾平凹从事创作二十多年来,出版的各种著作版本已多达90多种,一直深受各种文化层次读者的喜爱。他的作品在国外也受到欢迎,索尔兹伯里曾亲自为他撰写评介文章。不单小说,他的散文集和书画集也成为销售热点,这一切甚至被称为“贾平凹现象”。他今年才46岁,取得如此成绩者,在中国各个行业的杰出者中也属寥寥,但从没看到他自满、炫耀、大吹大擂、恃才傲人、把尾巴高高翘起之类,这正是贾平凹的难能可贵之处。其实,按说他是真正的少年得志,20多岁上就出大名了,他是怎么把握自己的呢?现在他又是怎么想的呢?
会后,贾平凹恳切地说:
“在北京开这么大的会,在我生命的四十五六年里,这是第二次,上一次是《浮躁》讨论会。北京能人多,人家的发言角度和气象,在西安是听不到的。上次会后,我收获很大,营养吸收了很长时间。这次又听到了好多东西,所以对这次提供的机会,非常感谢!
“有时候我心里觉得前面有光亮,但是看不清楚。又像水向东流,任流任走,搞不清楚。所以有些东西就得请批评家来说。我这人不会社交,不爱走动,光愿闷在家里,但我看人家的书,国内著名评论家我认识的不多,可他们大部分人的书我都看过,研究人家的意见,思考人家的观点呢。评论家们的思考比作家先行,其实作家们同时也在思考,只不过方法不同,不清晰。两下一交融就好了。
“这回会上谈的有几个观点,就好着呢,给我开窍了。比如虚和实的问题,就受了很大启发,这也是我一直都在思考的问题,有一回我在西安听《易经》,讲阴阳部分,综合部分,也是虚和实。
“我说不清楚了。反正这次会开得很好,时间不长,但我听得很兴奋,开窍了,知道下一步该咋弄了。回去再重新整理一下笔记,思考思考,好好写作,回报大家。”
说实在的,听了这番话,我很感动,为贾平凹的真诚,也为他的永不满足的境界。